躬耕书院第二期陈其钢音乐工作坊开场白

 陈其钢  2015927

 

到这里来,首先是改换一个环境,大家放松一下。吃好,睡好,看看大自然,认识一些新朋友,建立一种不同的同行之间的关系。其次是,离开学校,离开单位,离开社会上的竞争和攀比,大家可以坐在一起说真话,听真话。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给自己照照镜子。

大家有来自大陆的,欧洲的,美洲的,香港的,台湾的,有的已经小有名气,有的是大学老师,有的是自由作曲家,有的是正在摸索的学生,还有的来自音乐学专业,但到了这里,就无所谓老师、学生,无所谓成功和失败,只有平等的人。大家务必放下自己的自尊,从零开始,学学坦诚,学学虚怀若谷,学学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的做学问的态度。最终,在有限的六、七天中,学学做人。

我们的工作坊,采取古人的门客形式,没有专题,没有目标,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有话多说,无话少说。想听听音乐就听,不想听就聊,可以聊音乐也可以聊家常,相信缘分,在自由开放的氛围中感受自我,摒弃一切功利目标,启发精神层面的互动。因为,艺术创作与人类社会的其他领域相比,是纯粹精神性的,如果功利了,就不是艺术了。

通常意义上的工作坊,学员和老师没有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只是上课的时候见面。或者,一个或几个老师讲课,学生听。学生不是主人,没有机会充分对话,也不敢批评老师。或者,学生作品演奏,老师讲评,讲完走人。老师以为自己讲得头头是道,学生到底如何做想,老师不知。或者,老师作品演奏,学生听,听完走人,没有交流,其实听众的感受,除了褒奖,老师听不到。在学校的课堂里,老师就是老师,其观点和地位经常是不容质疑的。而且中国的学校还存在严重的学生之间的壁垒,老师之间的壁垒。我们的工作坊,想要打破高贵与低贱的学术等级,让低贱者获益,让高贵者自省,达到同行之间真正的沟通,并通过沟通更清楚地认识自己,调整自己。同时,在同行之间建立一点信任,实现相互间更为长期的精神支持。另外,我们也想通过工作坊,发现和寻找就在我们身边的,活生生的,值得学习的精神,和值得借鉴的工作方法。

一群人在一起朝夕相处,会更容易看清自己。一群人在一起,我们一定会发现,比自己更善良,更宽容,或者更智慧的人。我们也会从那些比我们条件更困难,更艰苦,但始终努力,值得敬佩的同行那里得到激励。

我个人创办这个工作坊的主要目的,首先是觉得一辈子不教书的我应该将自己的一些感受分享给年轻人,但这不是全部,更重要的是想从承传的过程中审视自我,获得提升。第一期的结果让我很满意,遇到了挑战,受到了刺激,学到了东西,发现了短板,改变了自己的一些观念。希望这一期学员还能够给我和大家带来惊喜。

大家不要害怕发言和参与对其他人作品的讨论。评论就是创作,就是整理自己的思维,无论音乐学专业还是其他任何人。人的活动无时不刻不在评论的影响之下,评论无形中影响了社会,反过来又影响了创作,甚至影响了一般的社会准则。中国目前音乐创作出现的问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中国缺少科学的,客观的,不受控制或不受贿赂的专业评论。在这里我们不但学习别人的作品和方法,也通过听取别人的评论和自己对他人作品的思考和评论整理自己的音乐思维,提高自己的美学趣味。

我们生活在现实世界,现实世界必然倍受现实潮流的影响。所以,我们需要时时刻刻用历史的眼光看待身边发生的事情,至少以百年作为检验历史潮流的最短标尺,不要被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所迷惑。强大不代表真理,任何真理都是从弱小开始,如果你的真理是以强大为依托或者作为根据,是很值得怀疑的。目前的强大有哪些?a,政府观念(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 b,学院观念(几乎存在于所有的音乐院校) c,历史书籍和大师论著......长期生活在禁锢中的人们,由于习惯,往往将顺应环境当成了自由的一部分。

什么是创作,创作不是写东西,创作就是对自由的追求,创作就是超越现有状态,达到新的高度。所以,没有创作的人生是平庸的人生。而在座的各位的职业恰恰是追求自由的职业,其乐无穷!

什么是创新?个性的完美呈现就是创新

是否能够接受自己,能够找到并敢于表达真我,其实并不容易。求安全风险,是人的本能,多数时候,我们宁愿认同他人,接受共有的标准,而不选择认同自己。所以,表达真我是需要勇气的,真我如果与众不同,经常是备受怀疑和非议的,特别当对方以正义或者进步的名义来评价你的时候,你能坚持吗?坚持本真,坚持自己的追求,在西方的教育中很正常,在中国教育中被回避。即便在西方,做你自己也多数时候停留在嘴上,当谁真要做自己,挑战传统观念,挑战权威的时候,照样会困难重重。在任何环境中,与他人做得一样,是最安全的,自我保护是人的本能。

本真需要对抗的最大外部压力是政治正确美学正确道德正确,特别当这些正确出自权威或者权威机构之口,特别当这些正确被多数人认可并实施,你的本真可能被埋没,甚至窒息。今天自诩政治正确,或者以各种隐晦的方式在学校或公共领域提倡一种固定标准的人,大有人在。有些人甚至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在选择作品,组织评委,邀请嘉宾,评论作品时习惯地按照已有标准进行,从而压抑了个性展示的空间。在中国,政治正确大家比较了解,就不说了。在西方,政治正确也仍旧在很多学校中大行其道,特别是那些有能力聘用一些有名的权威作为学术带头人的学校和机构。越是这样的学校就越少自由的学术空气和自由的人文空间。如果你追求的本真与权威提倡的规范格格不入的时候,你甚至进不了学校;有些权威的演奏机构拒绝演奏你的作品,你参加比赛不能得奖。。。这时,坚持本真已经不仅仅是一句口号,而是在之间的选择,你还能坚持吗?如果你有胆量面对,而且坚持下去,并持之以恒,你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在艺术创作领域,任何人只能代表自己,谁如果自诩代表正义或者代表进步或者代表民族,往往是值得怀疑的,中外古今没有例外。因为,作曲是创作者个人的事,不需要代表谁,也没有谁需要你代表,你如果有一个伟大的灵魂,你所表现的必然是真理的一部分。这一点,中外古今所有伟大的文学家,艺术家,哲学家,科学家已经给我们做了很好的榜样。他们什么人也不曾代表,但他们却最终给全人类留下了最宝贵的精神遗产。

同时,即便找到了真我,而且认同真我,能不能用手中的笔将真我展现出来,是创作的第二个大课题。 所以说,没有修养,没有知识,没有与之相适应的方法的自我表达,与有修养,有知识,有要求、准确和睿智的自我表达虽然都是自我表达,但结果却天壤之别。与坚持真我相比,音乐修养、知识、技巧的课题是相对较为现实的问题,通过努力,通过不断地工作和训练,是有可能达到的。表达手段,也同样因人而异,没有统一标准。唯一的标准可能是技术展现的逻辑性和所取得的平衡。

我在这里表述的观点,仅仅是自己的思考,不想强加给大家,而是抛砖引玉,引起各位的关注和探讨。但这些问题对作曲家来说至关重要,谁都不能回避。

 

 

 

 

闲暇、惊讶与自由

作者:宝玉

亚里士多德在爱智论中曾给思考者开出三个必须具备的条件,即:闲暇、惊讶与自由。这一类似的观点在台湾诗人余光中的著说里也有开示——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忙出来的,只有艺术是闲出来的。因为闲,所以“感时花溅泪”。因为闲的慌,所以“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观天外云卷云舒”。其实呢?“山还是那座山,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并不是生活中多了闲趣儿,而是生活中多了一些艺术家的闲情逸致。因此,与其流连于让我们身心俱疲的江湖充当物欲的全职奴仆,还不如让我们暂且卸下面具,携手徜徉于自然之中,成为自己灵魂的玩伴。中秋时节,我们就是这样一群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闲暇”音乐家,围绕着“囊有钱、仓有米、腹有诗书”的“躬耕书院”,远离尘嚣、抚琴弄音、抒情感怀。

因为闲暇,灵魂便得以飘荡在寥寂的天空,俯视我们的肉身。因为思考,精神便得以萦绕在盎然的山水间寻找古拜多丽娜奶奶所执的“恢复人类精神的完整性”的乐律梵音。 记得那位不染凡尘的诗人顾城曾说“中国人只创造了两个理想。一个是山中的桃花源,一个是墙里的大观园”。而在我看来,躬耕书院恰似把市井中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观园神奇地搬进了黄泥岭桃花源般的山里,且被执于本真的陈其钢拆了所有的墙和门窗。

在中国传统文化里, 形容有城府的道行高人大多是“处事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等。但在躬耕书院-陈其钢音乐坊的讲堂里,你却注定会被“天雷滚滚”的学术激辩与“刀光剑影”的思想碰撞所惊讶。在研讨中,你已疲于掩饰你对知识渊博者的惊羡之情。在音乐中,你也无法抑制住不对那些个性被完美呈现的创新者产生由衷的惊叹。我们喜形于色,我们怒形于色,但我们拙朴、纯净的心却因此更加贴近。因为我们命定同是躬耕书院人,因为我们认同并谨记陈其钢老师“习惯于环境给与的束缚,看似自由了,但代价却是灵魂的死亡。”的警训。 我相信,躬耕书院门课七日谈,必将是我们未来音乐创作乃至艺术人生的新起点。因着这闲暇与惊讶,我们正在发现知行合一的自由。有了这个自由,思想就有了召引灵魂回家的经幡。有了这个自由,那股让你的生命不得安宁的能量也必能雾化出使人类精神文明得以沐浴的甘霖。言而总之一句话,当你在惊讶之中粉碎了自己以往峥嵘岁月所沉淀出的金字招牌时,你就一定能够发见,原来在你所盘踞多年的碉堡之外,还有一个辽阔而曼妙的新世界。

在躬耕书院,你是闲暇的,因为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外只有山、水、虫、蛙和音乐;你也必是惊讶的,因为这些天南海北汇聚于一堂的奇人所行的奇事会让你跌下隐形眼镜。当然你更是自由的,因为独乐乐的思考与众乐乐的表达会令你云开见日、醍醐灌顶、血脉通畅。然而如果你仅仅是沉醉于闲暇、惊讶与自由还远远不够,你还应该在这个由闲暇做船,惊讶做帆,自由做橹的“诺亚方舟”上找到你自己,并成为你自己。如此,这般闲暇、惊讶与自由才能成为你回归家园后的火种。

躬耕书院净化与升华之夜的晨钟已经敲响,在太阳照常升起的黎明到来之时,告别的泪水淋湿了来时的小路,模糊了那条载着陈其钢驶向彼岸的渡船。想起罗伯特-勃莱在他的诗歌《多雨的九月》中说的,“我们知道我们可以天各一方,毕竟,秋沙鸭会离群孤飞”又有了一种宿命的悲壮。然而请记住那位用黑色的眼睛找寻光明的诗人顾城为我们早已写下的箴言——只有在你生命美丽的时候,世界才是美丽的——的确,相信我们从躬耕书院离开之时,生命一定会比来之前要美丽一些,音乐也会因我们生命的美丽而变得越发美丽。这也许就是“达则兼济天下”的陈其钢老师所住持的躬耕书院工作坊在“寻找人类精神完整性”这一宏大意义中的独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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